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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ednesday, September 23, 2020

【翻轉史觀計畫】從前從前,滿平街上有個陳滿屏 - 讀.書.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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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・攝影|萬蓓琪

臺史博臺灣女人口述歷史拍攝計畫

此計畫從2008年開始,陸續進行了4期,最初目標為記錄「經歷過戰爭時期的臺南地區年長女性」,後來逐漸擴大關懷,變為記錄「年長常民女性生命史」,聚焦於女性生命中的「變遷與適應」。目前已訪談超過70位女性,訪談內容跳脫以往「大歷史」的觀點,以日常生活為主。本專欄將持續分享此計畫的成果。

我們透過全國關廠工人連線(全關連)試著尋找「東菱電子關廠工人」。全關連的人告訴我:「東菱結束很久了,也許妳直接找副會長吧!」於是我們得到了「陳奕安」的聯絡方式。不過,在各式各樣的資料裡,東菱自救會的副會長都叫「陳滿屏」。滿腹狐疑,「陳奕安」是誰呢?

依著地址,我們抵達了板橋的這間小吃店。如同街頭巷尾的尋常店家,店旁往外搭出了廚房的工作區,店裡幾張鋪著豔色塑膠布的餐桌,靠牆的櫃子排著紹興、米酒、高粱和玉泉清酒,落地堆疊著醬油和食用油的紙箱。櫃檯旁,掛在高處的電視正播著連續劇,躺椅上的老人半睡半醒。

小吃店後方的門後,突然傳來了爽朗的招呼聲。

「哎呀,就是我啦。」一邊搬開店裡的兩個大電扇招呼著我們,一邊說:「抗爭結束很久了啊,我去學那個姓名學,給自己換了新的名字,看會不會以後比較好運,我們會長我也給她取了一個啊⋯⋯」

從學校走入工廠

奕安出生在屏東一個有9個女兒的務農家庭,排行老七。「我爸爸一輩子種香蕉,是香蕉養大我們一家人的。」國中畢業的時候,雖然上面的姐姐們都已經開始在工廠工作、家裡也不是沒能力讓她繼續讀書,不過求學過程中一直有點叛逆的奕安,就是不想考聯考,只希望快點離開家工作,「想要趕快長大」。她選擇了和東菱電子建教合作的高職,3個月在屏東、3個月到臺北的東菱電子「實習」。從1983年開始「實習」,到1996年關廠,奕安在東菱電子待了13年。

建教生在工廠裡,就是在生產線上做焊接、插件或是包裝,其實和一般工人的工作是一樣的,只是建教生每3個月要回學校上課。「而且學校跟我們說,我們可以不用加班,在工廠裡面晚上還是有安排要上課的;可是領班會要我們加班,有的人為了討好領班,就請假不上課。因為公司安排來上課的通常就是我們的主管或經理,你加班他反而高興,而且加班又有加班費,很多建教生就會去加班。」

「我們是電子科,大概二年級的時候就可以安排去做技術性比較高的工作,因為我都不配合加班,我們班長就一直讓我做勞力性的工作。我也自得其樂,下了班沒有上課的時候就在宿舍交朋友,認識工廠裡的大哥哥大姐姐,在宿舍籃球場那邊彈吉他、吃東西,很快樂,然後我的同學他們都沒有(因為他們都在加班)。」

「你知道,我們鄉下來的孩子,對臺北是有憧憬的。鄉下沒有夜市,叫『商展』,一個禮拜才有一次。來到這邊以後發現天天都有夜市,我好高興啊。而且啊我有個毛病,上班在產線上的時候,都會叫你儘量不要去上廁所,但我就是要去。⋯⋯每天早上,餐廳有外省人做的大饅頭,像碗那麼大,還有配菜、豆漿,你吃一次就扣3塊錢,只要有3塊的我絕對不會去買外面10塊的。但我每天喝了那個豆漿,大概9點就會拉肚子,我同學到現在都還會笑我,明明喝豆漿會拉肚子,為什麼還是每天要喝呢?」一直到畢業以後開始做正職了、自己開始帶線,才改掉了這個奇妙的毛病。

1996年12月23日,《聯合報》刊出東菱電子公司員工組成自救會,抗議關廠的報導。
1996年12月23日,《聯合報》刊出東菱電子公司員工組成自救會,抗議關廠的報導。

關廠之後,那些以廠為家的日子

奕安晚上喜歡在外面逛,逛著逛著就發現附近的公園有時候會有演講,「工廠其實很封閉。那時候因為選舉,民進黨會在公園演講,現在想想那正是民主剛開始的時候。我對這個很有興趣,下班趕快洗了澡,就去什麼主席之夜啦還是哪裡的晚會,上班開始聽綠色和平電臺,很熱衷這些事。那時候生產線一、二十條,我只是其中一條的小領班,我其實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開始他們說的『勞工意識』。」那時候的東菱其實也有工會,不過面對接下來的變化,當時被少數人把持的所謂「工會」,並沒有發揮應有的功能。

「一開始是積欠工資,像1月的薪水3月才領到。那是在1995年開始的,大概到9月之後就沒有再領到錢了。隔年2月底,突然就說3月1號大家不用來了,大家都很詫異,說關就關了啊?」

開始欠資的初期,奕安拉著自己線上的工人繼續努力工作,相信只要還有產能,公司就還可能回得來。不過後來知道,這樣的想法是太天真了——倒閉關廠的同時,老闆便已脫產落跑。勞資協商沒有著落的這段時間裡,老員工每天還是會回去廠區看看,發現高階主管開始拆除生產線機具,除了被銀行抵押貼了封條的,其它都偷偷運出去變賣。「我們後來的會長,吳菊梅,她的朋友是歌林電子工會的人,他說你們這樣不行啊還有自己的勞工權益啊怎樣怎樣⋯⋯」為了阻止機具變賣、廠房拆除,1996年12月,一百五十幾名員工組成了自救會,號召把自己的戶籍遷到廠址,開始了「以廠為家」的生活。1996年到1998年之間,帶領臺灣經濟突飛猛進的紡織廠、電子代工廠,相繼惡性倒閉,求償無門的失業勞工,在各地進行各種抗爭,東菱電子的住廠抗爭進行了9年5個月又17天,直到2005年8月才落幕。

陳奕安聊起以前的建教生在工廠的生活趣聞。(圖/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)
陳奕安聊起以前的建教生在工廠的生活趣聞。(圖/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)

關廠那年,奕安才28歲,「其實我去找別的工作就好了。可是有的同事做了二十幾年了,差半年、一年就可以退休。我從小生長在一個人很多的家庭,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,你如果自己很餓一直吃、吃得很快、或是把喜歡的東西吃光,就會被大人罵:『只有你要吃嗎?都不用留給別人嗎?』我是這樣長大的。所以後來我們抗爭,我也覺得就是作為一種公眾的、集體的事情。我在東菱十幾年,體力、各方面全盛的時候,真的是都獻給東菱,所以抗爭的時候才會那麼生氣。」

滿平街上的陳滿屏

「以廠為家」的日子,久了也會無聊,大家在廠裡裝了一檯卡拉OK,沒事的時候就唱歌打發時間,也互相打氣。抗爭結束後奕安開起了可以唱歌的小吃店,而我們拜訪的時候,這間巧合地位在叫做滿平街上的小吃,也和從前那個「陳滿屏」一樣,變成傳奇了。

從15歲當建教生開始,奕安在臺北已經32年了。「現在這個店因為鄰居一直抗議,就沒有卡拉OK了。沒有唱歌以後,生意差很多,我想差不多也是一個因緣,該要回家了。我想回家蓋一個農莊,可以照顧爸爸、在園子裡接待朋友。這樣我們家的姐妹們回來也有地方可以聚,我就是她們的娘家⋯⋯」

家裡的香蕉園,幾年前爸爸已改種了咖啡,種下的隔年就開滿了白色的咖啡花,很美。

※本文出自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《觀‧臺灣》第46期「在福爾摩沙旅行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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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ptember 24, 2020 at 09:45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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